先讲一个故事。
一位讲师带着六岁的儿子和六年级的侄儿出外游玩,见某处设有攀岩区,两个小孩跃跃欲试。于是讲师买了票,两个孩子即开始攀岩。不到十分钟,眼前的“奇景”让讲师目瞪口呆:身材矮小的儿子眨眼间凭自己的创意已成功登顶,高头大马的侄儿却仍在初始阶段瞻前顾后,不时回望,等待大人的指示行事。身边的友人拍了拍讲师肩膀,“要珍惜哦!这孩子就要入学,几年后就看不到这情景咯。”
数年过去,当初那六岁的儿子已经上中一了。与家人同游云顶高原,儿子远远望见攀岩区,忆起从前,又要求父亲让自己攀岩。讲师一笑,买了票,儿子开始攀岩。十分钟过去,儿子仍在起始区举步维艰,每跨出一步前都要回首咨询父亲,得到指示后才敢行动。讲师想起友人的话,不禁莞尔。
这是真人真事,而故事中的讲师就是我的老师黄先炳博士。这则故事生动传神地描绘了儿童文化与学校文化的矛盾与冲突,而儿童文化在学校文化的挤压下终于升起了白旗。挪威音乐学教授布约克•沃尔德曾对比儿童文化与学校文化,说前者是“创造”、“平等的”、“自由不羁的蔚蓝色小马”,后者则是“重复”、“有等级的”、“已经安了辔头的马”。教授更进一步指出,“学校是一种从事系统地压抑儿童天性活动的机构”。
不妨回首我们的教育现场,审视我们的日常教学活动。从课程到作业,测验到考试,周会到课外活动,似乎样样都以校方的意愿为主,学生只能被动地跟随与服从。上课铃声响起,教师走入课室,宣布学习内容,学生意兴阑珊地掏出课本作业;考试前夕,教师发下考试范围,学生无可奈何地跟着范围备考;学校活动,校方拟定流程与内容,学生亦步亦趋按表操练。
不交作业的,就是懒惰;不专心听讲的,就是消极;不遵从指示的,就是顽劣。在这里,似乎没有“兴趣”可言,亦无“情绪”可讲。你不能说你没兴趣,也不能说你不想学,更不能说你不要学,尽管你是真心的。在这里,一切都是命令,你只能服从,服从,服从。当一切学习都只为了应付命令、完成任务,要如何从中获得喜悦、培养兴趣、点燃热情?
曾有教师朋友问我,最喜欢校务内的哪项工作?又最讨厌哪项任务?我想了想,说最喜欢自己主动去做的工作,最讨厌校方指派的任务。朋友点点头,说自己也不敢过份叮咛学生读书,怕原本兴致勃勃的学生在反复叮咛下反而把读书视为任务,失去了阅读带来的单纯愉悦。
我其实很疑惑。各领域的专家学者都说:学习是人类的本能,儿童对未知充满无限好奇。可学校却似乎认定,学生是不可能主动学习的。没有惩罚,学生不可能完成功课;没有考试,学生绝不会用心学习;没有藤鞭,学生必定无法无天。我们把力气都花在管束学生、提防学生、恐吓学生、强迫学生,却置他们的“学习动机”于不顾。
行将搁笔之际,班上的尖子生通过面子书询问,明日是否因烟霾停课,我说不确定。不想她竟接着说:“保佑明天不用上课。”我苦笑了一下,调侃道:“这么讨厌上学哦?”
“你也是想的,不是吗?”
我愣住了。
此文刊登于:《联合日报》27.6.20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