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蓝今年一年级,充满好奇、待人热情。兴致高时,更会在你面前弓背伸颈,双眼直视前方,十指作爪状于胸前,“吼!老师,我是恐龙!吼!”如此天真活泼的孩子,实在讨喜。然而,他发音总不准;基本加减法学了一整年方初步掌握;国语词汇念了几十遍才勉强记住;英语读过即忘,至今没识得多少词汇。
可想而知,课堂带给这孩子的,大多时候是挫败与自卑。我常在教学后布置作业,让学生当场完成。正当大家都因游刃有余而投入于作业之时,我不止一次见到小蓝的身影在座位上微微颤抖,颗颗泪珠落在空白的作业上,给出了无声的答案。“来,老师陪你一起做。”拍拍他的肩,摸摸他的头,我红着眼眶试着想象他当下的感受。
我开始利用周六的早晨给小蓝补习。我们从数棉花棒开始,然后利用数数的技能下蛇棋,再过渡到手指的应用、数学符号的对应。渐渐的,他开始掌握基本的加减法,甚至主动要求我出题。面对一页十题的学习卷,小蓝一边用手指比划,一边在纸上填上答案,然后带着期待的眼神望向我。我微笑着点点头,他即大呼“Yes!”,又继续演算下一题。经过反复改正,当手中红笔终于在卷子上留下十道勾与“100分”的字样,小蓝激动地捧着卷子,轻轻地自言自语:“老师,我会了耶,我真的会了耶。”那眼神和语气至今难忘。
上述情景在小蓝的生活中毕竟难得。统一的教学内容、统一的作业、统一的考试、统一的态度,我们是这样来要求孩子。大家最好都在限定时间内完成作业,然后科科都考A,上课全神贯注,下课循规蹈矩。我们习惯以一种标准来衡量每个孩子,而这标准常是课业上的表现。小蓝在如此标准下,自然属于“问题学生”。父母说他差,老师说他慢,同学说他钝,身边的人一而再,再二三地提醒他,“你不行。”耳濡目染下,他亦渐渐自我否定。课业上遇到问题,“老师,我不会。可以抄答案吗?”无需多想便冲口而出,抄袭变得理所当然。
小蓝对一切事物的好奇,大家看在眼里;小蓝想象奇特,大家也都认同;小蓝待人热情真诚,大家亦有同感。然而,我们常有意无意选择忽视这些特质的存在,而不断放大他在课业上的无所适从。每个人的学习方式与学习能力本来就不一样,一些轻轻松松即能在体制下大放光芒,一些拼命挣扎却只能苟延残喘。更糟的是,现行体制让强者愈强,弱者愈弱,两者的差距会日益悬殊。借洪兰教授的一句话,“学习本有快慢,用同一把尺去评量所有的学生是否公平?”
哈佛大学教授霍华德•加德纳(Howard Gardner)研究发现,人有多元智能;中国熟语说,行行出状元;西方古谚则告诉我们,“没有什么叫天才,只要放对位置,让他的能力发展出来,就是天才。”每个孩子都是独特的存在,都有个别的优缺点与长短处。多一把衡量的尺,就多一批优秀的孩子。
成就体制下的精英,放弃未能适应体制的弱势者,断不是教育的真谛与使命。那么,教育是什么?台湾苏明进老师两本书的书名很有意思:《希望教室:教孩子一生受用的36种能力》、《希望教室:让孩子的潜能大大发光》。是的,教育培养的是能力,激发的是潜能。
每个孩子都是一颗颗饱含生命力的种子。榴莲的种子不可能长成苹果树,苹果的种子亦无法长成香蕉树,然而这并不重要。每种树都有其动人之处,都有其无可替代的价值。只要园丁带着欣赏的眼光,给予阳光的照耀、雨水的滋润、自由的土壤与悉心的呵护,每颗种子必能适得其所,茁壮成长。台湾亲子作家蔡颖卿说得好:
“教育是勇气,说出对错的勇气,分别爱与容忍,并愿意以耐心与较高的期待去执行的勇气。教育是,不看对象能力高低,想方设法要把一个人从一地拉拔到较高那一地去的生命工艺。”
(蔡颖卿《勇气》)
此文刊登于:《联合日报》7.11.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