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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鼠、仙女、巫师和食人魔的激进道德观:认真对待儿童文学(四)

齐普斯教授是当今天世界上研究童话故事的著名学者,在民间故事、童话故事、儿童文学等领域的理论研究上作了重要贡献,但其成果国内尚欠系统介绍。 本书是齐普斯教授相关研究的成果集精华,共收录文章12篇,对格林
刘雅琳
2023年6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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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格林童话到哈利•波特:童话故事与儿童文学研究新论(From the Grimm Tales to Harry Potter: A New Approach to Fairy Tale and Children’s Literature)
杰克•齐普斯(Jack Zipes)

作者:杰克•齐普斯(Jack Zipes)

译者:蒋海军、蒋连琼

【编译者按】本文(“The Radical Morality of Rats, Fairies,Wizards,and Ogres:Taking Children’s Literature Seriously”)选自作者所著《冲破魔法符咒:探索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的激进理论》(Breaking the Magic Spell:Radical Theories of Folk and Fairy Tales) 一书。该书1979年由美国肯塔基大学出版社 (University Press of Kentucky) 首版,2002年扩充再版。本文是再版中新增加的一篇文章。作者针对流行电影与文学作品所提出的有关儿童文学现象的10个问题,不仅体现了作者多年的思考,也代表了学术界对流行文学的深度分析。

(上篇:https://msiachild.org/blog/2023/laoshuxiannuwushiheshirenmodejijindaodeguanrenzhenduidaiertongwenxuesan/

幸运的是,威廉.史代格的幽默作品中反映了侵犯和强奸的罪恶。与通常为稍微年长些的读者写作的普尔曼、布洛克和纳波利的作品不同,史代格通常为5岁至10岁的儿童书写书籍和绘制插图,尽管他的作品具有讽刺意味和挑畔性,但他的故事总是有很多层面。但无论他创作什么,它们都是充满乐观态度的。正如他在接受安妮塔•.舒尔维(Anita Silvay)采访时所说:“孩子是人类的希望。如果他们(儿童)要改变世界,他们必须乐观地开始。我不会考虑为儿童写一本令人沮丧的书。[1]这是一种道德立场,贯穿于他所有的精彩故事中。应该强调的是,这是一种道德立场,有温和的讽刺作用,这种幽默吸引了5岁到90岁的读者。毕竟,史代格的职业生涯始于成为《法官》(Judge)的漫画家并成了《纽约客》(The New Yorker)的主要艺术家之一。在他职业生涯的最后阶段,他开始为年轻读者图解书籍。他的作品总是具有煽动性,即几乎像孩子一样,有着沉重的黑色线条、柔和的色彩和人物,似乎是从他生长的布朗克斯(Bronx)的五颜六色的街道上走出来的。史代格受到了格林童话故事、查理•.卓别林的电影《捣蛋鬼》、歌剧《亨舍尔与格莱特》以及电影《木偶奇遇记》的影响,[2]他的作品印证了这些影响。它们以其闹剧场景、杂耍表演角色和不可预测的情节而著名,这些情节引导读者走向他们可能没有预料到的方向。

虽然《怪物史莱克》(1990)并不是他最好的作品之一,但它也许是童话如何被打破和不断转变的最好例子,表明了它在我们的数字时代中的巨大潜力,特别是随着2001年数码动画电影的制作和成功。由于很少有电影评论家关注《怪物史莱克》这本书,更不用说书评家了,因此我很乐意在开始讨论这部电影的意义之前,对故事的情节进行简单的总结并对故事的道德性进行评论。

与电影的语调和风格截然不同。标题是基于意第绪语的表达,意思是“恐怖”或“恐惧”,而不是像一些评论家所说的那样害怕。Schrecken(史莱克)在德语和意第绪语中表示吓唬、恐惧或恐怖,史代格图书封面上的怪物史莱克是一个可怕的人物。他有一张绿色的脸,有凸出的耳朵和一个尖顶的光头;他的脸上有黑色的须茬,他的眼睛是红的,他的鼻子大而圆,他的牙齿又尖又歪。他很高并且有像桶一样的胸围。他绿色的手上,指甲很长。他穿着一件多色的紫罗兰色束腰外衣,腰带系在他的腹部和条纹裤子上。颜色组合在书中有时会发生变化,但不会改变他的特征和性格。“他的父母都很难看,但史莱克比他们两个放在一起更丑。当他蹒跚学步时,史莱克可以吐出99码的火焰并从任意一只耳朵冒出烟雾。只是一看,他就把沼泽中的爬行动物吓到了。任何愚蠢到咬他的蛇都会立即抽搐而死。”[3]

史莱克的父母把他踢出沼泽地,把他送到世界上去搞破坏。那么邪恶的整个问题——什么是邪恶?谁造成邪恶——从一开始就相对化了。这个反英雄保留了力量并质疑什么是英雄主义。一路上,他遇到了一个女巫,她讲述了他的命运:他将被驴子带到骑士身边,在征服骑士之后,他将和一个比他更丑陋的公主结婚。无论他走到哪里,每个生物都逃跑,因为他是如此令人厌恶。当他遇到龙时,他将其打昏。然后,他做了一个梦,梦里有孩子拥抱和亲吻他,这样一个天堂般美好的幻想——与奥斯卡•.王尔德(Oscar Wilde)的《忧郁的巨人》中的场景不同——对他来说是一场噩梦。他醒来时遇见了驴子,它把他带到那个守卫疯狂城堡入口的古怪骑士那里,那里有令人厌恶的公主在等待。在他击败骑士之后,他的生活有了真正的考验:他进入了一间充满镜子的房间,并且第一次了解到他看到自己如此可怕的那种恐惧。与此同时,这种认知提升了他的自尊心,他“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快乐,无论他是什么样的人。”一旦他通过了这个考验,可以这么说,他与丑陋的公主进行了“浪漫”的会面:

史莱克说:你的角质疣,你的玫瑰色的眼睛,

                     就像泥泞的沼泽和发霉的沼泽地,

                     令我激动。

公主说:你那蓬松的鼻子,你那尖尖的头,

                你那邪恶的眼睛,如此通红,

                       杀了我吧。

       史莱克说:噢,可怕的你,我可以继续说,

                           有蓝色的嘴唇,我知道你知道,

                           你那红润的眼睛,是我为什么如此爱你的原因,

                           让我着迷,你真是太棒了!

       公主说:你的鼻子很难看,

                       哦,不要停留,

                       你的外表太可怕了,

                       我想我们应该结婚。

       事实上,他们结婚了,他们是通过龙结婚的,龙看起来更像穿着绿色长袍的短尾鳄,史代格评论道:“他们从此过着可怕的生活,吓跑了所有与他们发生冲突的人。”

        这个模拟的童话故事充满了传统民间故事和童话故事的所有习俗,引发读者思考邪恶和美丽的相对本质。这个故事说的不是一个英俊的王子或一个有天赋的三儿子,而是一个来自沼泽地的局外人,丑陋、令人讨厌,他通过克服对自己的恐惧从而赢得了一位令人厌恶的公主。这个故事显然模仿了格林的《寻找恐惧的年轻人》,但也不止于此,因为史代格为那些被认为是卑鄙和邪恶的人们提供了公平的竞争环境。史莱克代表的是局外人,被边缘化的人,另外,可能是美国任何被压迫的少数人。他甚至可能来自纽约的街道,这个故事的幽默可以清楚地表现为纽约犹太人的幽默。曾经是欧洲民间的一个故事,通过史代格的柔和的水彩画和肆无忌惮的语言,成为当代文学童话故事,在嬉戏、喧闹的场景和怀疑中茁壮成长。这是一个童话故事,它从根本上打破了人们对童话的期望,同时也满足了他们的期望:乌托邦式的宽容和差异的希望,在一条龙不太可能然而最终认可的婚姻中,得到肯定。怪物和他的妻子将继续吓唬人,但他们会很高兴以相对道德的名义这样做,去质疑与邪恶相关的传统偏见。

        这部电影中弥漫着一些乌托邦精神。然而,在大多数情况下,由泰德•.艾洛特(Ted Elliott)、德瑞•.罗西欧(Terry Rossio)、佐伊•.斯帝尔曼(Joe Stillman)和罗杰•.舒尔曼(Roger Schulman)(以及27位对白作者和故事艺术家)编写的剧本更具讽刺意味。这部电影最厉害的评论家是来自《村声周报》(Village Voice)的迈克尔•.阿特金森(Michael Atkinson),他将其描述如下:“《怪物史莱克》本质上不是一部动画片,它是一部翁贝托•.艾柯(Umberto Eco)风格的超级电影,介于描绘和被吸引之间,正如迪士尼的‘美国庆典’是介于生活和娱乐之间。这是一个奇观,就像格鲁奇爆炸一样,令人印象深刻,但史莱克同时也是令人难堪的、愤世嫉俗的。这部电影拼命地避免哪怕是半秒钟的无聊,这部电影完完全全充斥了噪音、喋喋不休和笑话(第一次放屁的插曲),从人口统计学上看,这是一种很难推销的猎枪喷雾剂。”[4]

         阿特金森继续贬低这部电影,因为梦工厂的联合制片人杰弗瑞•.卡森伯格(Jeffrey Katzenberg)据称涉嫌利用这部电影来报复迪士尼公司总裁迈克尔•.艾斯纳(Michael Eisner)。他无法克制自己的怨气,他的批评是如此强烈,以至于他无法理解这部电影的激进本质及其许多积极的特征。事实上,尽管这部影片可能存在一些弱点,但这恰好是伊丽扎•.德雷桑将其视为数字时代儿童艺术的激进作品典范的原因。

         剧情激进,技术激进,《怪物史莱克》是一部不同寻常的电影,因为它提出了关于谁将控制年轻人动画和娱乐领域的文化产业冲突的问题。为了表达他们的观点,电影的创作者不得不改变史代格的故事情节以及道德和政治目的。让我们回顾一下这部电影的情节。

         史莱克是一个强大的食人魔,在沼泽中就像一个隐士,他喜欢他的隐居生活。在过去,外界因为他的丑陋而拒绝他,而他满足于独自生活和偶尔洗个泥澡。然而,突然间,七个小矮人、白雪公主和三只小猪等童话人物开始侵犯他的隐私。他们都是被法卡德国王从杜洛克王国驱逐出去的,因为国王鄙视幻想或任何与众不同的东西。史莱克决定寻找法卡德国王,并要求允许“擅自占地者”或难民返回杜洛克。在路上他遇到一头笨拙、健谈、善良的驴子,驴子钦佩他并成为他的伙伴。当他们来到被描绘成完美对称的洁净的迪士尼世界的杜洛克时,史莱克在法卡德国王面前赢得了一场强大的骑士比赛。法卡德国王个子很小,脑袋很大,国王同意收回童话人物,如果史莱克能将由一条巨大的龙守卫的菲奥娜公主救出来。法卡德国王的魔镜告诉他,他必须娶一位公主才能拥有一个完美的王国,并且模仿电视节目“相亲游戏”,他选择了菲奥娜。

        史莱克同意了,他出发去征服这条爱上驴子的龙,还有一个战斗和逃脱的场景,嘲弄迪士尼电影《白雪公主》和《睡美人》中的一些著名剧情,同时提高悬念。史莱克和驴子与菲奥娜一起逃走,令他惊讶的是,史莱克发现聪明的菲奥娜不仅知道空手道和其他技能,还有一个神秘的秘密。影片的观众在史莱克之前就了解到菲奥娜被施了魔法,晚上她变成了一个丑陋的公主,就像史莱克一样令人厌恶。她的秘密和他们对彼此的爱,直到最后才圆满,即史莱克的追求完成,以及法卡德作为一个暴君被揭露和推翻。菲奥娜的魔法也结束了,但她仍然丑陋,她和史莱克一起生活在沼泽地里。

       杜洛克的人造迪士尼世界与沼泽的自然之美,墨守成规者与外来者,传统与非传统,对称性和同质化的暴政与不对称和异质性的自由,这些都是电影中的一些冲突,代表了文化产品的电影工业中的一场真正的斗争。《怪物史莱克》提出的一个“道德”问题是:我们是否必须继续用迪士尼公司制作的感性老套的电影来塑造我们孩子的大脑?这些在过去65年中一直主导着动画和大众传播的童话故事。迪士尼公司的信息被传播和控制的方式,难道没有什么不道德的地方吗?我们对迪士尼王国的暴政有过充分的思考吗?

         当然,在过去的20年里,有许多关于迪士尼电影、迪士尼公司和迪士尼本身的书籍已经出版,这些书籍试图让我们相信,在娱乐领域还有其他更有意义和更有乐趣的东西。[5]因此,并不是没有“迪士尼”的怀疑论者和批评者。《怪物史莱克》特别重要之处,在于它超越了迪士尼动画电影,超越了史莱克,通过令人惊叹的数字动画展示世界、艺术和体系如何以不同的方式描绘,并以更人性化的方式进行导演。三维场景、配色方案、配音、语言,对格林童话和迪士尼的毁灭性批评,都指向在通常看似缺乏人性的技术世界里更多一些宽容和同情的试验。

        除了罗琳的“哈利•波特”书籍之外,电影《怪物史莱克》以及我所讨论过的史代格、普尔曼、布洛克以及纳波利的文章并没有诱使读者相信邪恶可以按照某些传统的剧本来征服,或者邪恶可以很容易掌握。他们不会将道德处方写为邪恶的解毒剂。相反,他们揭示了道德与产生邪恶的社会过程的联系,他们从根本上质疑“正常”行为和传统的道德标准。史代格、普尔曼、布洛克和纳波利的奇幻作品属于我所称的“欧洲和美国浪漫主义作家发起的伟大的拒绝传统”。在这一传统中,作家、艺术家拒绝让他们的想象力和他们的奇幻作品被那些试图利用幻想谋利或谋权利的力量所利用。在我看来,所有伟大的奇幻作品的基本品质,都同他们颠覆公认标准、激发读者重新思考他们的存在状态和决定存在本质的制度的能力有关。从来没有一个政府秩序或家庭结构上绝对“好”的、理想或可靠的。为了使我们的社会和政治领域变得理想,必须不断地颠覆和改变它们。正如布鲁纳所建议那样,故事必须采取道德立场来反对道德立场。对孩子们来说,好的文学作品会激起他们认真和批判性的思考,反对一味接受,并给他们提供希望,即他们能够找到道德和伦理的活力,这不仅仅是为了生存,还是为了快乐地生活在他们自己创造的社会规范和安排中,享受内心的满足。

(完)

杰克•齐普斯(Jack Zipes)(2022)。《从格林童话到哈利波特:童话故事与儿童文学研究新论》。上海:中西书局,304-331页。


[1] Anita Silvey, ed., Children’s Books ad Their Creators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95); 626.

[2] Anita Silvey, ed., Children’s Books ad Their Creators: 262-263.

[3] Shrek! (New York: Farrar, Straus, Giroux, 1998).

[4] “Manic Regression”, Village Voice (May 16-22,2001)

[5] 有关迪士尼的最佳论述是Steven Watts, The Magic Kingdom: Walt Disney and the American Way of Life (Boston: Houghton Mifflin, 1997)。另见Richard Schickel, The Disney Version (New York: Simon and Schuster, 1968); Elizabeth Bell, Lynda Haas, and Laura Sells, eds., From Mouse to Mermaid: The Politics of Film, Gender, and Culture (Bloomington: Indiana University Press, 1995); Car Hiassen, Team Rodent: How Disney Devours the World (New York: Ballantine, 1998); Henry A. Giroux, The Mouse That Roared: Disney and the End of Innocence (Lanham, MD: Rowman & Littlefield, 19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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