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在《逍遥游》中提到的大鹏之志和蜩鸠之志,是两种不同的人生境界。前者高瞻远瞩,视野开阔;后者安守本分,但顾眼前。这是说明世间万物各有其本分,也有其先天的限量。不过,若就此理解成庄子在散播“知足安贫”的思想,并将之等同“无为”,则就太轻率了。
有两点可以说明:
一是庄子在文中提到的其它事例,尤其是“小年不及大年”之辩,便说明庄子的立场还是倾向更高境界的追寻的。只有一日生命的“朝菌”当然不知一个月是怎么一回事,仅能度过夏天的“蟪蛄”当然也无法谈春说秋,他们是“小年”,明显受到先天的局限。既是先天的局限,当然没有必要斥责。但是庄子却要质疑那些认为彭祖高寿的人们,说他们“不亦悲乎”!为什么?因为人们受到自己的视野局限,不知道楚之南有一种灵龟,五百年对它来说只是一个春天,它的一年可就是我们的两千年了;上古还有一种大椿树,八千年才算一个春季,彭祖和他们比起来,可差得远了。人们有知的权利,倘若不充分利用,却以自己的无知去吹捧和浮夸眼前所知,也是在否定了更高境界的追寻,这不是可悲么?
二是庄子在讲述大鹏高飞时,说“风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翼也无力”。常人难以想象这种情况,所以庄子以地面上的积水来说明“水之积也不厚,则其负大舟也无力”。他说:“覆杯水于坳堂之上,则芥为之舟,置杯焉则胶,水浅而舟大也。”意思是说如果倒一杯水在堂上低洼处,这只能让小草作的船“航行”,如果放只杯子,那就要胶着了。厚度不够,当然无法承载大舟。这说明,如果要追逐更高的境界,深蓄厚养的工夫是必须的;否则真让您高飞,恐怕还要折翼呢!
其实,庄子在《逍遥游》中谈的境界,并不止于两个层次。我们发现当中至少有四个层次:
第一个层次是“知效一官,行比一乡,德合一君,而征一国者”。这种人追求荣华富贵、功名利禄,以此沾沾自喜,自以为成就非凡。
第二层次是“举世而誉之而不加劝,举世而非之而不加沮,定乎内外之分,辩乎荣辱之竟,斯已矣”的宋荣子的境界。轻忽外物,嘲笑追求功名利禄之人,固然是“脱俗”,但是这却局限在自己的视野之内,有个很强的“自我”存在,所以庄子说他“犹未有树也”。
第三层次是“御风而行,泠然善也,旨有五日而后反”的列子的境界。列子能超越形体的拘累,身轻如燕地随风遨翔,但是庄子还是认为“此虽免乎行,犹有所待者也”,所待的是“风”,没有了风,列子就飞不起来了。还要依靠外物的,还不是最高境界。
第四层次才是庄子认为的最高境界,这是“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气之辩,以游无穷者”的至人境界。这是以天地自然之道为己任,置身于六气变化之流,而与自然世界合而为一的精神胜境,也就是庄子所谓无己、无功、无名的绝对自由境界。
原刊:《星洲日报·东海岸》15/03/2008